雨來不動聲色地敲打自家山掌，“夔叔，娜姬帶人進山已經過去那麽久，不管找沒找到她想要的東西，都已經離開蠻荒了，上次在小天街見到犀寧巡查長，你不是跟他聊了一會，他說督司府最近沒有什麽貴客來訪。”

娜姬是藍焰霸王龍繼承人的遺孀，自己本身的出身也不錯，身邊隨扈雲集，到了東疆督司府肯定會待若上賓，犀寧是帝都世家的公子哥，不可能不認識娜姬，他沒提起，就是沒遇到。

夔黯然，他知道雨來說得有道理，也知道他跟娜姬毫無關系，總是毫無來由地想起她。

他今年三十歲，蠻荒很多人在這個年紀兒女成群，他為了突破開靈境，一直控制自己不動欲念，從沒親近過女人，也沒主動想過哪個女人，除了娜姬。

話題提及帝都來的女人，雨來想到詹妮，百蠻丹藥行的美女掌櫃，“蠻神賜福”第一天，他派赫爾和戈裏潛伏在流蠻人群裏，窺探辟瘴的秘密，被識破抓了起來。

為了撈人回去，犀掌櫃和詹妮掌櫃先後趕來，前者仗著跟雨蠻部落是老交情，借口店裏的夥計偶然路過，一時好奇，無意做任何不利雨蠻的事情，敖和夔裝作信了，把人還給他領走。

詹妮的態度就暧昧多了，先是質疑雨蠻托庇蠻神，施展“爻紋神通”替蠻民辟瘴，違背帝國辟瘴丹專賣法令，會惹出麻煩，又旁敲側擊問雨蠻部落打算如何安置二十萬河西叛蠻。

河東貧瘠，養活九大蠻部都很勉強，本身又已經收容二十萬流蠻，眼看寒冬將至，鎮蠻軍封山，雨蠻部落還敢再容留二十萬無衣無食的叛蠻，簡直是往自己懷裏揣炸彈，不怕被炸上天？

她赤果果地威脅，敖、夔、魃、雨來針鋒相對，據理力爭，說帝國辟瘴丹專賣沒錯，雨蠻部落沒賣出過一粒辟瘴丹也是事實。

“我們沒本事煉制辟瘴丹，也沒本事幫蠻民辟瘴的，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蠻神，他降下神跡，賜予虔誠拜祭他的人福澤。”

詹妮對“蠻神賜福”的說法嗤之以鼻，認定是雨蠻覺醒的圖騰有古怪，可以小範圍辟瘴。

禁祭令頒行萬年，重啟不過一兩年，迄今也沒幾個蠻部覺醒，圖騰的玄奧也無從得知，但根據帝國珍藏的那些典籍記載，蠻民覺醒的某些圖騰，真的可以辟瘴。

如此一來，犀氏靈藥閣也好，百蠻丹藥行也罷，在荷葉蕩銷售出去的辟瘴丹數量會銳減，起碼在河東之地會銳減一半，未來甚至可能一粒都賣不出去。

這是一件大事，超出詹妮的掌控能力，她再不甘心，也只能逐級上報給商會首腦，無法自己做決定。

她更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，血靈麻田急需血食，墾荒團那邊已經開始催促 ，暫時還有蜥蠻豸、鬼蠻猊這些人提供給她，但整個河西已經沒有多少流蠻了，在那個叛逃之夜，他們要麽死在了七星鐮下，要麽逃過了小天河，托庇雨蠻部落麾下。

詹妮的如意算盤是，雨蠻和河東之地無法養活幾十萬流蠻，為免肘腋生變，把他們無聲無息處置掉最安全，她和背後的墾荒團只需要花少量金幣，就能給血靈麻找到廉價的血食。

“蠻神賜福”給了詹妮迎頭一棒，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雨蠻部落，最近這陣子都在跟墾荒團一起想辦法，怎麽找到新的血食源，怎麽逼河東蠻部就範。

蠻神廟外，雨來壓低嗓門提醒自家山掌：“夔叔，那個詹妮是墾荒團安插在荷葉蕩的釘子，她跟你一樣是開靈境的修士。”

怕夔不相信，他又添了一句：“河西流蠻叛逃過來的那一天，我親眼見到他跟犀掌櫃打架，激活了眉心圖騰，她手下的赫爾和戈裏，帶著人把蠻民的屍體全都打撈起來，裝進儲物罐裏賣給了墾荒團，她還跟犀掌櫃叫板，說流蠻逃到河東，她也有辦法逼著河東的蠻部賣人給她。”

夔大驚，告訴雨來說最近這段時間，河東莫名失蹤了好幾千流蠻，說是被兇獸突襲屍骨無存，山蠻魃過去看過兩次，說另有蹊蹺。

“全部發生在卮蠻馭的地盤上，失蹤的流蠻要麽是他麾下的，要麽是蠆蠻從前的附庸逃過去的。”

當時夔和魃心裏疑惑，但也沒想太多，現在聽到雨來的話，把兩件事聯系起來，立刻驚得脊背冒冷汗。

“卮蠻馭這個混蛋！肯定是被詹妮給的金幣晃花了眼，居然敢做這種黑心買賣，萬一被他麾下的流蠻首領識破，活剝了他的皮！”

雨來不以為然，不作死就不會死，卮蠻馭敢拿麾下流蠻當兩條腿的金幣，就要有被流蠻反噬喪命的覺悟。

危與機並存，所有人都只能見招拆招，眼下擺在雨蠻部落面前的頭等大事，是籌備一場百蠻節。

原本只是一場給蠻民放飛自我玩一夜情的節日，被雀蠻槁那些流蠻首領選定做慶典日，慶祝他們這些“叛蠻”逃出升天，被蠻神庇佑，被雨蠻庇護，過上前所未有的好日子。

為了辦好這場慶典，整個雨蠻部落都忙了起來，數百流蠻首領也忙了起來，每天除了帶領族人去十萬沼澤圍獵，還另派人手幫忙拾掇雨蠻山腳下的山谷、坡地、丘陵，尤其是沿著溪流的地帶，該用黏土夯牢的夯牢，該鋪上青石板的鋪上石板，該鏟除的雜樹鏟掉，該挪走的石塊挪走，整飭得煥然一新。

若非夔堅決不同意，二十萬流蠻家家都有心搬到這裏來安頓。

雨來負責的差事，是準備好足夠多的蠻神燈，這種能放飛到百丈高空的神燈，甫一問世就被蠻民驚為神跡，雨來也順水推舟，說神燈是蠻神賜予，在夢中傳授給雨蠻部落的。

制作蠻神燈必須的幾件東西——桑皮紙、竹篾支架、樹脂燃料，後兩種蠻荒不缺，但桑皮紙就是稀罕貨，一丈長一尺寬的一小卷，在小天街的商鋪裏賣一枚金幣，勉強只夠糊一只小蠻神燈，一下子就推高了神燈的價格。

雨來自己鼓搗出來的桑皮紙，質量秒殺小天街商鋪裏售賣的那一種，成本還只要它的百分之一，商鋪賣一枚金幣，他是一枚銀幣。

雨來沒有傻呵呵地擅自降價，他把蠻女精心制作出來的蠻神燈搬到雨蠻閣，一枚金幣一盞神燈，尺寸又大，手工又巧，就算有蠻部舍不得花錢，去小天街的商鋪裏自己買桑皮紙，自己剖竹篾，笨手笨腳地糊出來，也醜得沒眼看，本錢還要超。

雨來給雨蠻麾下的流蠻部落，每家免費發十盞蠻神燈，三百多個蠻部，三千多盞神燈，外加上雨蠻族人三千人，羆蠻族人兩千人，人手一盞祈福神燈，百蠻節當天，雨蠻山頂將升起萬盞天燈，照亮整個河東。

距離夔、猙從東鳧山脈狩獵回來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，沃蠻成功覺醒“豸圖騰”，他們代代相傳的“五毒”圖騰已經僵死，無法通過蠻祭覺醒，邪靈餮是神秘石卵催生改造出來的，沒有“五毒”那麽兇悍，勝在實用乖順。

沃蠻族人激活這種圖騰之後，可以避開很多毒性不夠兇、體型不夠大的蠻荒毒蟲，因為他們的圖騰之力是通過祭祀“邪靈餮”得到的，餮蟲最讓人恐懼的就是“吞噬”，什麽都敢吃。

懟上身懷這種圖騰之力的蠻民，毒蟲要麽足夠毒，讓餮蟲不敢下口，要麽足夠大，讓餮蟲無從下口。

十萬沼澤裏的兇獸沒有太厲害的，難纏的一是瘴癘，二是毒蟲，沃蠻族人自告奮勇當先鋒，走到圍獵隊伍的最前方嚇退毒蟲，剩下沒有被嚇退的，再貌不驚人也不能掉以輕心。

如此一來，數萬名深入沼澤狩獵墾荒的叛蠻青壯族人，傷亡率銳減到之前的十分之一。

垚山掌非常得意，他們沃蠻身壯力大，卻不夠靈活，畏懼瘴癘，相比漁獵采藥，他們最擅長的是耕植，河東卻沒有多少靈田，族人無用武之地，日子過得苦逼，現在有了十萬沼澤，有了圖騰之力，發家致富指日可待。

詈蠻愆羨慕地雙眼發紅，詈蠻跟沃蠻一向是難兄難弟，說好了一起窮成狗，人家悄悄混出頭，族人頓頓都有兇獸肉吃，鹽稞、青鱗魚敞開了供應，山腰上的篝火每天熊熊到午夜還不熄滅。

炙肉的香氣隨著夜風吹到詈蠻山，愆山掌坐不住了，不顧老巫反對，緊鑼密鼓地籌備蠻祭大典，哪怕不能舉族覺醒，能覺醒三五十個青壯族人也好。

詈蠻愆挑了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，準備好蠻祭的血牲、龜甲，請出部落供奉幾百年，封印在獸皮中的圖騰，點燃雨蠻饋贈的千年龍血藤，服下豁出性命得到的五行果，美滋滋跪請蠻神庇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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